夜梵先生

是人

【杰劭】如果把我们的故事从头讲起(一)

因为个人觉得阿杰小时候比较有意思,所以我从阿杰小时候入手,开始写。

本章主要讲阿杰的过去,从第二章开始闻劭才算正式出场。








最初的那个小孩,和后来那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是同一个人。


“小杰,帮妈妈把水端过来。”

小杰正坐在地上调整他新制的弹弓,他前些日子闹着让父亲教他用枪,但是父亲说太危险了。

于是他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制弹弓,然后去林子里打鸟。

闻声,他应了一句,把弹弓放在墙角,摆好,然后去端水。


小杰出生在缅甸北部,地处毒品泛滥的金三角地区。

他所生活的村子并不富余,但没有任何的青壮年进城去务工,因为他们整村贩毒。

他们在地里种植罂粟,然后倒卖给毒贩,一手钱一手货,拿到了钱,他们就去抽烟、喝酒、赌博、购买毒品。

当地政府曾经多次出动军警对当地的村民进行围剿,但家家户户都藏了枪,在这样的大山中,藏进十多个人而不留下踪迹不是什么难事。

每当政府派军警突围,以村长为首的,带着枪,整村整村躲进山里去,等待军警离开,他们又回到村子里,继续种植罂粟,然后把它卖给毒贩。


小杰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他的父母都不吸毒。像他这样年纪的小孩父母双亡的实在常见,男孩被卖到地下拳场给人做工,女孩则被卖给邻村,作为童养媳。

在这里,不吸毒会被视为异类。

村民会在烟、酒里掺上白粉,让进村的人染上毒瘾。他们聚众吸毒,共用针头,于是艾滋病整村整村的传播,政府免费提供抗艾药物,却宛若杯水车薪,小杰经常看见浑身溃烂的,被拉出去埋掉。

青壮年吸毒,劳动力大量流失,小孩没有上过学,长到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开始效仿父辈,一代又一代,看不到尽头,更毫无光明可言。


金三角,冲积平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这里的土壤肥沃,凭借着亚热带季风气候,这里的植物生长迅速。大量贩毒集团在这里游荡,让当地村民种植罂粟,这里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毒品产地,罂粟种植面积达100万亩,年产各种毒品3000多吨。

小杰的母亲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这里距离"线”很近,村里人都会说些那边的话,小杰的母语是缅甸语,实际上两样混着讲。

父亲是贩毒集团几个底层马仔的老大,管理着这个村的交货。因为父亲不吸毒,而且肯干活,家里渐渐的存下些钱,一来二去,一周也吃得上几顿肉。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已经算是较为幸福的生活。从小杰记事起,他就听父亲讲线那边的生活。


几年前,父亲跟着去送货,整个车队越过了"线”。

那边的小孩可以上学,那边没有在村子里拿着枪可以随意杀人的毒贩,这是小杰对线那边的最初印象。

其实小杰不知道什么是毒品,也不知道地里那些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些花是火红的,小杰一直觉得它们很漂亮,因为在这里,除却杂草里长的白色野花和地里的罂粟花,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花。

他曾从地里摘了一朵拿回来玩,父母是不让他碰的,因此被父亲发现之后,他看着那种花被丢到了后院的水沟里。

那天父亲的皱眉和严肃,他知道自己碰了很危险的东西。

父亲是为数不多的负责的。

父亲不赌,不抽烟,不喝酒,当然主要是因为烟酒里会掺杂些成瘾性物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染上毒瘾。

父亲经常出去,一走就是好几天,小杰就在院子里坐着,等父亲回来。

夏日的风,夏日的蝉鸣,夏日的星空还有母亲点着蜡烛缝补衣服,是小杰对那段美好时光的记忆。

父亲每次回来,就会抱着他讲故事。小杰最好奇的还是“线”那边的故事。

“爸,那边有花吗?”

“有啊,那边有很多花,红的,黄的,白的...父亲温和的对他说,小杰仰着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眉毛是很浓的,鼻梁略高,脸型算是偏圆,典型的缅甸人长相。按说这样的长相应该很有威慑性,但父亲看向他时,总是带着希望和宠爱的。

“爸,那边的人家里为什么没有枪?"小杰又问。

“因为他们的政府将他们保护的很好。”父亲说。

保护,小杰听过这个词。

父亲说过他会保护母亲和小杰。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过政府还会保护村子里的人。

“可是政府,不是会来打我们吗? "小杰问。

父亲眸色很深,但是小杰看不清,也看不懂。他只知道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那时的他想,他思考问题是需要时间的,也许他提出的问题太难了,父亲也需要思考。

其实小杰知道很多东西,因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早点懂事,

后来他明白,这个问题确实难,太难了....

“那是在线那边。”

可是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他们难道不该受到同样的待遇吗?就因为一条线,那边的孩子就可以上学,但是这边的孩子就要小小年纪懂得很多。

小杰还想继续问,但他看出父亲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闭上嘴,然后静静的看着星空。


四周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光源,因此星空也就格外明朗。他不懂观星,他只知道那天上一闪一闪的东西,叫做星星。

再后来他碰到那个人,那个人偶尔会跟他提两句关乎星空的,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小亮点有不同的名字,原来这天上有亿万颗小亮点,小时候习以为常的东西,居然能捣鼓出这么多名堂。

夜风拂过脸颊,那人的举手投足显得优雅,而大概那就是他对那个人有其他心思的开端。

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现在的小杰还只是一个贩毒集团底层马仔的小孩,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被父亲抱着讲故事,几天之后,父亲出去了。

这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连着好几个星期,父亲都没有回来。

小杰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从同村人的口中,他听闻父亲被敌对毒贩抓了去,生死未卜。

他以为父亲不会回来了,直到某个白天,那天的太阳很辣,父亲被几个年轻男人夹着回来。

对方为了撬开父亲的嘴,给他灌了混有白色粉末的水——父亲染了毒瘾。

从那之后,父亲变得喜怒无常。家里的桌子上开始散落着小袋小袋的白色粉末,来路不明的针头。

母亲告诉他千万不要碰这些东西,但他看着父亲日益消瘦的身躯,蜡黄的脸色,一犯起来简直是翻天覆地将家里搅得一团糟的毒瘾。

小杰把这些白色粉末偷偷藏起来,他想让父亲戒掉,但是每次被发现,都是一顿暴打。

那些可怕的白面,根本不可能戒掉。


小杰蹲在厨房里洗菜。

太阳渐渐的攀上天空的正中,父亲从昨晚出去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人,小杰帮母亲准备午饭。

他一边期盼着父亲回来,但又不希望父亲回来。

他害怕父亲那阴沉沉的脸色,害怕父亲难以捉摸的脾气,白粉让他的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

外屋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的是一声怒吼:“小杰!人呢?”

是父亲。

小杰把手里的菜叶放回盆里,打开里屋的门。

他朝着父亲小跑了几步,但在距离父亲还有一米多时停下了。

父亲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从门外透进来的阳光,小杰被整个包裹在阴影里。因为逆着光,父亲的脸色好像更加的阴沉。

母亲听到声音,跟着推开门走出来。

父亲本低头盯着小杰,母亲出来时,父亲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母亲身上。

母亲扶着门框,袖子还是挽起来的,她才刚刚放下家务活。母亲走上前一步,然后伸手拉过小杰,将他护在身后。

母亲红着眼眶冲父亲嚷:“你冲孩子凶什么?”

"我不是让他去地里搬东西吗,他人呢?”

小杰皱着眉,茫然的抬起头,母亲根本没有对他提起过这回事。地里搬什么,菜?不对,应该是罂粟地。

父亲居然让他去碰罂粟了,以前是绝不准他碰的。

"他还小。”母亲说。小杰感受到母亲捏着他手腕的手攥紧了此

“碰一下又死不了人!”

“他是你儿子!”

父亲被母亲吼的一愣,随后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抬起手。

“啪——”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母亲的脸.上。

那是小杰第一次见父亲打母亲。

”你知道我没有办法!”

——他戒不掉。

小杰看见父亲的手在抖,而母亲抬手抹眼泪。

小杰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红着眼睛向父亲冲去。

二十多公斤的小孩像是个麻袋一样朝着父亲撞去,父亲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他愤怒的去抓小杰,但小杰的身躯很灵活,他知道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是不能打疼一个成年人的,所以他闪过父亲伸出来的手,然后抓住父亲的另一只手,死死咬上。

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那里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对手,他被揪着耳朵,拎着后颈肉,不得已松口。

小杰转头想跑,但父亲抬起脚,揣在他屁股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小杰腿一软,跪在地上。半边身子发麻,接着是一顿打。

母亲冲过来护着他,于是那些拳脚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父亲的暴怒,母亲的泪水,还有小杰红着眼睛,身上一阵阵钝痛,他却哭不出来。

他记不得那天到底被打了多少下,只记得最后父亲愤怒的摔门而出,他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母亲抱着他,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本高高挽起的头发散落下来,狼狈的糊在脸上。

那年小杰五岁,他发誓绝不成为父亲那样的混账。


父亲的毒瘾越来越严重,他整日呆在家里,或者就是出去赌。

家里仅有的积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下去,家里渐渐的揭不开锅。

就在这一年,母亲病了。

家里没有钱,没有办法带母亲去医院做检查,而村医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开始发低烧,走不动路。病情发展的十分迅速,仅仅几个月,母亲已经吃不下饭。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躺在床上。

小杰渐渐的接手了家里的家务活,他每天清晨要去后面的山沟里挑水,浇地,照管家里养的鸡鸭。

将近中午,他开始生火,淘米,洗菜,然后踩在小板凳上熬汤。家里的米缸渐渐浅下去,而父亲整日不着四六,甚至还要从家里拿钱。


母亲吃不下饭,小杰就把饭分成两份,一份熬成粥,一份自己吃。算着每天要吃多少米,他总是省下一些,看着浅浅的半钟米,他又把自己的那一份再倒点给母亲。

野菜、地里的蔬菜、红薯,山芋,他变着花样给母亲熬粥,尽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但那已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五岁,六岁,今年七岁,等他长到十多岁的年纪,他就可以把床底下藏的枪拿出来,然后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去线那边讨生活。

他照顾着母亲,在许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他揉着因为挑水而酸疼的肩膀,因为干农活,太阳的炙烤让背部和脸颊而火辣辣的疼。

他默默祈祷着,希望有一天神佛显灵,母亲的病能好起来。

尽管他连母亲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也许是热带雨林蚊虫的传播疾病,也许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这世间的魔鬼太多,而人活着又是那么艰难。

小杰推开房门,手里端着刚刚熬好又放得稍稍凉了点的粥。

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因为母亲已经没有太多的精神了,为了时刻照应到,所以没有关严,而又怕屋外的风吹进来,让母亲受寒,所以掩上。

“妈,吃饭了。”

母亲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尽管她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但看到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庞,她还是决定吃一口。

小杰熟练的扶着母亲坐起来,往母亲的背后塞了两个枕头。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送到母亲嘴边。

母亲喝了一口,就剧烈的呛咳起来。

小杰连忙把粥放到床头的桌子上,粥撒在手上,他却浑然不知,他慌着给母亲拿帕子。

母亲攥住了他的手。

小杰回过头。

母亲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了她的颧骨高高的凸起,眼眶陷下去,她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小杰,千万不要碰那些白面,一点也不行。”

小杰感觉到背脊突然一凉,他所预感的,他百般抗拒的,好像要变成现实。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

母亲死死的拽着他,说: "答应妈。”

小杰喉咙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他哽咽着点头。

母亲的手忽然松了。

"…"母亲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软下去。

小杰拉住了母亲的手: "妈....”

母亲合眸,没有回应。

“妈?”

小杰轻轻的摇了摇母亲的手。

没有回应。

桌子上放着一碗只动了一口的粥,那粥冒着热气,日头落下去,热气也消散了。

小杰守着母亲渐渐冷下去的躯体,从低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母亲讲,比如前几天村子里来了些人,他远远看见那些人开的车里坐着个小男孩,年纪比他大。

他还记得他对母亲说: "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

他还想着要带母亲去线那边,过上好日子。

他真的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他尽了全力去照顾一个人,还是照顾不好。


八岁。

母亲葬在后山,那里埋了很多人,母亲只是其中的一个,填了土,立了碑,此后再相见,便是以年为单位。小杰帮父亲搬货,但总免不了一顿毒打。

父亲缺钱,一次出门,父亲差人把他送到一个拳场,说是晚点再来接他。

可是日头渐渐沉下去,父亲却迟迟不来。

他才知道,自己被父亲卖给了拳场的老板,父亲数着十几张钞票,坐着车就离开了。

那些钱要拿去做什么,小杰不知道,无外乎是去吸白面,赌博吧?

从那之后,小杰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后来他长到十多岁时回去找过,但小时候住的地方已经是其他人的屋子。

兴许是死了。

他从那一刻意识到,从父亲把自己卖出去那一刻开始,他再也不会想家了。

家里已经没有了人,或者是没有了值得思念的人。

那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情绪感知的呢?

他记不清,好像是在拳馆被拳打脚踢的日子里,某一天。

对,就是某一天。


再后来,又是某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他共同在星空下走着,举止优雅,和他这种在黑帮里长大的人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感知到了情绪。


那就是他们的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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