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梵先生

是人

【杰劭】如果把我们的故事从头讲起(十二)

NO.12

上篇见合集

(北美线倒计时)



“吞叔让手底下弄两只公鸡回去。”那边忽然吵闹起来,来了几个吴吞身边的亲信,捉了两只公鸡就往外走。

“把放的血放在门口,这是哪里的习俗?”看起来要年轻一些的那人问年龄更长的蓄着胡子的壮汉。

“多做事,少关心有的没的。”壮汉训斥道。提问者缩了缩脖子,答道自己已经记住了。

年幼的黑桃K站在一边,看着两只奔逃的公鸡很快被拎着翅膀提起来,他看着它们起初是挣扎了一下,被马仔擒住爪子,意识到来者似乎并不打算伤害它们,就安分下来。

闻劭的眼里似乎是有些好奇,又有些困惑。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屋里练琴,没有人关注到他正在站在这里。

他的目光追随着几个马仔走到一片空地上,距离他不过是七八米的距离。壮汉忽然掏出了刀,说是就在这里把这两个牲畜解决掉,省得带进里屋去还要打扫地面。

闻劭并没有看清楚那把刀是怎么割开鸡的脖子,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壮汉的手微微动作了一下,血从脖颈里喷出,很意外的沾到了壮汉的手上,他指挥着手下人快拿碗过来接住,而他自己似乎是有些嫌弃的要找东西抹掉手上的那一抹猩红色。

闻劭的目光还是随着马仔的动作落到了递过去的那个碗上。这时候鸡已经不再挣扎了,它被马仔固定住脖子,几人静静的围观着。但这个时候创口流出血液的速度已经肉眼可见的慢下来,血最终只接了小小的一碗,和鸡的体积似乎有些不太相符合。

“没了?”边上那人问。

“没了。”马仔轻微的拽着死鸡的脖子抖了抖,确认道。

闻劭站在一边,他说不上对杀鸡有多大兴趣,但那一小碗接触到空气后很快变得暗红的血很明显不太符合他原本的估计。

后来他看见人的头颅被割下时也是这个想法,也仅仅只有这么一小滩。文学作品里所谓的血流成河恐怕又是什么夸张的手法。

但鸡身上不会散发出令人类不适的气息,那是独属于人类对远古时代因各种病毒细菌死亡的同类保持远离的基因禁令,总的来说还是目睹杀鸡要更好一些。

 

看着他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回去复命,闻劭知道没什么可以旁观的了。

转回身却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走过来,那人是之前跟在母亲身边的,人人都叫他赵哥,不过母亲叫他老赵,他就跟着喊老赵。总之母亲过世后,在这个家里,除了他父亲似乎是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剩下的人都得无条件听他的。

闻劭推测他是在找自己,因为在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老赵就露出了一点微笑。

“赵叔?”闻劭先喊他一声。

老赵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子怎么这一会儿又变了主意,肯叫他赵叔了:“怎么又换称呼了?”

“因为父亲说这样喊没大没小的。”闻劭不想惹吴吞生气,生气了就又得死人,他的老师都因为各种原因换了好几茬了,又要认识新老师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样啊。”老赵点头,余光瞟见那边的空地上有血迹,他蹲下身问道:“你刚刚看他们杀鸡了?”

闻劭点头。

老赵似乎想说什么,他的眉头隐隐的皱起来,但最后只说:“我们下次不看这种事。跟我回去,正好你父亲找你。”

但闻劭已经猜到了老赵咽下去的话是什么,他也是这么问的:“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母亲在的时候不会让我看见的?”

说到这里,闻劭还特地压了声音,少年小小的个头,却已经有了几分城府。他反而安慰似的对老赵说道:“我不会害怕,你放心。”

老赵无奈的看着这个孩子,他担心的正是这个,吴吞的孩子可以选择离开家族,从此完全不再插手组织事务,他倒是真心的希望她的孩子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闻劭并没有看懂他的意思,而是主动的伸出手:“我们走吧。”

 

在吴吞的所有孩子之中,闻劭并非年龄最小的,但他是最聪明的。所有课程总是能拿到最高分,尤其在数理方面颇有天赋。老赵现在在吴吞身边,听他讲起自己打算把自己有天赋的孩子送到国外去读书的想法,当即便已经知道这个老狐狸指的是谁,但老赵还是想来试着扭转一下局面。

“如果你父亲要把你送到国外读书,你会去吗?”老赵问。

“你是说新药?”闻劭仰起头看他:“我当然要去,只有新药才能销往全世界。”

老赵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如果是现在的闻劭肯定能够看得出来,但当时的闻劭甚至不知道他话里藏了一些隐隐约约的意思,还以为是他的大人伙伴真心的在祝福。

“那你不是说自己有一个小伙伴吗?你要是出国,他留在国内,你们就要很久的不能见面了。”老赵又说。

“父亲说会照顾好他的。”闻劭说:“而且我相信即使我出了国,我们也依旧是好朋友。”

那小子眼里全是害怕和防备,哪有什么朋友的情谊。老赵站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但闻劭下令不准任何人说起他朋友的闲话。

老赵知道她的孩子和她都是一个性子,狭小的房间关不住这样的灵魂,于是他只能说:“好吧,这是由你决定的。”

他还是选择尊重孩子的意愿,就像是尊重她选择设计走向死亡的决定一样。

前方的路大概是无限开阔,但可惜四处已经暗下来,只有一缕将散未散的斜阳。

 


打点行李,准备证件都不是闻劭需要关心的事情。但他从小就展现出一股倔劲,出门前总要事先做个规划,他的小提琴和琴弓是自己小心翼翼放进琴盒的,生怕谁碰了他的琴变了音准,又要花心思重调。

出门前吴吞来送他,彼时年幼的黑桃K还完全不能意识到这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有着微薄如缕的联系,继续往前走下去,只有羽翼日益丰满的幼子和不愿交付权柄的上一任王反目成仇这一条路可走。

而此刻闻劭已经做出了第一个决定,他知道在这里只有赵叔会因为某些情愫而无端袒护他,他并不相信这些人,准确来说这些人和他所谓的父亲一样可有可无。但十二岁的他已经懂得自己必须在某些时刻借助一些人的力量。于是他抬起头,对吴吞说出了第一句谎话:“赵叔跟着我一起去吗?”

不过是一个手下而已,考虑到孩子确实孤独,更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吴吞同意了。

不知道吴吞后来再想起来时是否后悔没有把事情做的更绝一些。

 


车队停在一片丛林里,一路从庄园出来,走过一段山路,这附近村子很多,大部分都和吴吞手底下的生意有关系。车队说暂且在此处歇脚,这一片早前就不大太平,前几天又出了点乱子,要先肃清一下异己再继续往前。

闻劭坐在车里,车窗降下了一半。他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提琴盒,轻轻地侧过脸。

一双眼浮光掠影的扫过去,最近处是几间民居,没有罂 粟花田,只是普通的庄稼,在漫长的苦夏中有微风吹过,卷起了寻常乡下在某些特定时刻会出现的若有若无的稻花香气。

稻花只开十几分钟,稻香也仅仅只有这么几个瞬间。

他看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穿过田间。

照理说所谓肃清都是能杀就杀,闻劭没想到这一次的清场会漏过这样一个小孩。

小孩端着个完全不符合他身量的铁盆,步子倒是意外的稳当。他走到接到墙边的水龙头前,开始清洗碗和瓶子。瓶子里有很多泡沫,倒过来后却难出来清理出来。如此反复加了几次水,小孩犯了难。

闻劭在一边看着,小孩的手法很娴熟,至少比自己做的好。

正当他以为小孩会继续重复刚才的举动时,却看见小孩又把瓶子放到了水龙头处,这一次却很意外的把水接满了,泡沫比水轻,因此在瓶子将要装满水之际,泡沫从上方溢了出来。

几个瓶子很快就洗好了。

有点意思。

闻劭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他难得提起兴趣观察小孩如何完成最简单的劳动,在小孩擦汗时抬起头,敏锐的捕捉到一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相交。

 

也不知道是否恰好是吴吞与其他势力的倾压意外卷入了当地黑 帮最底层的马仔,两年前的缅 甸 政 坛也混乱成一片,新旧交替之间,无辜的、有关的死了很多人,彼时小杰的父亲也不能幸免,为了撬取信息被人注射了毒 品,被丢在村口。

那时闻劭被吴吞送到线那边暂避锋芒,却还是被寻仇的人波及。

现下闻劭坐在锃亮的越野车里,十一二岁少年还未长开的面容此时更多的是俊美,而那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更连婴儿肥都没有褪尽,两人的目光相交时对对方并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可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闻劭第一次把对方当做了一个与他平等的人。

这一刻少年并不会意识到这一刻对他这样的人有多么难得。

幼年时期的黑桃K与他未来最忠诚的手下在二十年前遥相对望,竟然不知道后来的初遇算不算得上是重逢。

 

那边有手下小跑着过来,原来主要目的还是交货,顺道解决几个杂碎,和屠村没什么关系。

明眼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窗外,于是顺着他看去的方向转头:“那应该也是毒 贩的小孩,需要把他带过来吗?”

“不必了。”他收回了目光,对手下吩咐道:“我们走吧。”

 

而在更久之后,学生时代的闻劭对着实验室里的细口瓶犯难时,却忽然想到了那个小孩的作法。站在一边的金发高个本来同样犯难的拿着试管刷,却看见那时候还比他矮上些许的黑发少年简单的向他概述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拿起瓶子先进行尝试,意外的管用。

原来他的方片J竟然以某种机缘巧合的方式,在他身世如浮萍般的少年时代,早早的静静的护在他左右。

而那时的小杰正要回到家里,告诉母亲他遇到了一伙人,人的车上有个大他几岁的小孩。

这边闻劭同样不知道这次交货意外的为这个村子带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

当然两人都早把此事抛诸脑后。

 

车队缓缓的启动,闻劭坐在车上,那时候他还不是这一切的主宰者。山路颠簸,但他早就已经习惯,唯有耳边恍惚中是熟悉的曲调重复的响着,惹得人隐隐有些心烦,挥之不去却又不能圆满,像是某种强迫症,毫无意义的绷紧着脆弱的神经。

不多时,小孩靠在座椅上睡去。

那纤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的下垂,那时候的他肤色更加苍白,又因为某些说不清的因素而显得更加纯粹,像是瓷娃娃一样安静。

在梦中,小提琴还在响。

 

持续高烧的身体即使碰到质地稍微硬一些的衣料都会感到疼痛,双手抓住救生绳粗粝的外表,脚下一轻,浑浑噩噩的被往上拉,但实际上小孩是不大抓得住的,他隐隐有了往下掉的趋势。他的面庞扭曲着,嘴唇皲裂开,说不清是哪里来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但那并不重要。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命的抱住绳索,他浑身脱水已经太严重了,没有汗水,只有心脏突突突的跳着,将粘稠的血液送往僵麻的四肢,有手伸下来拎起他的胳膊,他看不清来人,随后坠入了昏暗之中。

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他最初听见的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然后才睁开眼,入目的是舱壁和凑上来的两张脸,那都是吞派来搜救他的手下。

“少爷醒了。”手下露出笑容,随后用传呼机联系吴吞。

在短暂的迷茫之后,意识终于回笼,闻劭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挂着点滴,而随行的医生就坐在对面。他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水,问道:“有一个穿着福利院衣服的男孩,比我大一点,他在哪?”他的嗓音很哑,留一满杯水随着飞行途中隐隐的振动有将撒出来的趋势。

而两个手下面面相觑。

平日里和吴吞走的更近一些的那人先开口:“一路过来到处是围堵,老板吩咐过我们速战速决。”

“他救过我。”闻劭说:“回去救他。”

手下有些为难,看样子是要再劝。

人都是自私的,而忠诚都是有条件的,闻劭无比清楚这一点。

闻劭漆黑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下命令的语气显然无可置疑。为了一个无关的小孩,还要再搭上自个兄弟的人命。但吴吞一早就定过规矩,除了他特别指派的组织核心成员,其他人都不能逆着他儿子的意思,手下见拗不过这个小祖宗,这下返航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只好通知另一波还在附近的车队赶过去。

吴吞这人看似是可恶得紧,但在培养孩子的掌权和用人上倒还是挺有一手。

“少爷。”手下向闻劭汇报道:“另一队人马就在附近二十公里左右,现在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直升机不能返航,从滇南过来已经飞了一个多小时,再耗下去就要没油了。”

闻劭点头,这才抿下一小口温水。

不能返航的直升机,不能够重新来过的时间节点,此时的他却想不到这一天,困住了他往后的二十余年。

 


坐在桌前抚摸着那张照片的时候,闻劭会将那时候的场景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重复,他害怕忘了什么细节,或者只是纯粹的将刀锋指向心脏的行为艺术。

他始终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如何丢开了沾着犯 罪凶手的血的盛装过海 洛 因的针管,又是如何抱住瘦弱男孩的身体,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很开心:终于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们了。所有的旁观者都对此投来赞许的目光,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小伙伴在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小伙伴还在发抖,他只能学着大人安慰别人的样子抱紧他,询问他:“你开心吗?”

他认真的讲出那句话:“永远不会有人伤害我们了。”


“‘你这个僵尸。’三个十年后我才看出这句话有多么讽刺。”

当他那时候读到那本书,他同样把这句话念出来过给阿杰听,少年本坐在他旁边忙着一笔一画描字,杀手打扮的短发剃的像刺猬一般,抬起脑袋直视闻劭的眼睛,一双琥珀色眸子纯粹的不带任何心思。此刻记忆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痕,坦诚的眼睛是阿杰这样的。

闻劭在那刹那间终于明白,原来他的小伙伴害怕的是自己。

于是他精致脸庞上微撇的眉头仿佛带着纯粹的无辜,或许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信任,他把自己仅有的情绪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对方面前,阿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惹的年轻人眼神平白躲闪开。

一双手捏着书翻回封面,原来所谓“盲视”是这个意思。但除此之外,他暂时还没有想到自己其他的不同之处。那位脑神经科学家的话语显然没有进入他的内心,是否符合反社会人格障碍的描述对他来讲无关紧要,而害怕这种情感除了在某些时候会避免他做出极端行为以外,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体验。

说实话,他确实对极端行为的定义也并不清晰。

 


那时候车队似乎是走了很久,孩子的感知力会比后来更加敏锐,而耐性也远远不如后来的青年人。从车体内切换到高大的令人恍惚的机场,坐在在机舱里听见有人叫他看看窗外解乏,与随之到来的永恒不变的黑夜。最后面对的是金发碧眼的从未见过的人,他们的目光偶尔会落到这个异乡客的身上,更多的时候只有没什么特点的裤子和皮革行李箱横亘在他的面前。

直到在白衬衣外面套上针织衫,一件西装外套披在身上,这是地处热带的缅 甸无论如何也用不上的穿搭。他站在全是洋文的学校门口,手下人将拎着的书包递给他,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异国他乡,吴吞不会那么好心的关注着没有用处的儿子,自此只能硬闯出自己的一条前路。

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受到同学的欢迎,卷发女孩看向他,小心翼翼的眼睛里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金发男孩邀请他参加聚会,但他认为没什么意思,于是直白的拒绝。他当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校队学生要来围堵他,也许只是单纯的讨厌文弱的学霸,但论到拳脚功夫,他在缅甸的同龄人之中其实没有输过,他想自己在这里也会赢。

被推搡在地上,如果是平时,他其实不太介意对方的敌意目光,但动了手的人就必须得到报应,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松开领带,眼睛里并不会有对方预想中任何仇恨的情绪,只是旁观一群愚蠢的物体。

打架是有技巧的,块头大并不一定会赢。

于是满身血污的他毫不在意的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拎起地上的已经抹上了尘土的书包继续往前走。

 

后来他遇到菲利普,那时对方以校友的身份回到自己曾经的高中,栗色卷发的灰蓝眼睛青年斜挎着包,站在众人正中央,热情昂扬的为他的观众们营造着自己极富有领导力的人设,正好碰上了刚好收到常青藤offer的闻劭。

一丝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菲利普凭借着自己敏锐的感知意识到对方的危险性,但他毫不怯场,并回敬以微笑。少年闻劭改变了主意,他走到青年的旁边,听见青年主动把话题移向自己,于是他彬彬有礼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夹带了一些理直气壮而难以察觉的谎言,知道自己遇到了同类。

他向来同别人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但架不住菲利普的热情。又或许是同属于在各个领域的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两人虽然并不是同一所大学,却保持着几个月一次的见面。

菲利普是计算机方向的研究生,一手青轴键盘敲的哗哗作响,代码就像是流水一样开始奔涌,他总还要主动的向闻劭展示一下管理员的权限与普通用户之间有什么不同,而闻劭总是挑挑眉,黑色幽默般的提醒他别误删了什么关键的文件夹,让他的宝贝笔记本电脑再也打不开机。

那时候菲利普话多,而闻劭话少。只看见对方灰蓝色眼睛灵动的在眼眶里转悠着,妙语连珠,好几次把闻劭拉进路边的教堂里去,跟着他走一走,目睹他诚挚的在胸前划下十字,两人共同坐在桌前享用一顿午饭,每个周的星期天对于菲利普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闻劭也才知道这个家伙是个狂热的基督徒。

 

冬天的北美让人的手脚发僵,但闻劭的头脑这时候却无比清醒。与菲利普约定的是下午五点见面,走到咖啡店的时候看见栗发白人已经坐在里面。

闻劭推门而入,听见对方同他打招呼,坐到他对面,这家伙继续摆弄面前的电脑。

“今年太冷了。”菲利普说,他的笔记本电脑电量已经见底:“我过来的时候才充的电,这才半个小时。”

闻劭记得他说要给自己展示什么程序,但这下肯定是不行了,他端起咖啡,升腾起的雾气为平光镜蒙上了一层薄雾,他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就下次吧,往好处想,你今天碰到了科技壁垒了。电池技术一直是一个难题,据我所知道有很多实验室提出了锂电池的构想,你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持久续航的电脑。”

 

直到某天两人共同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时许,和后来治安良好的中国不同,大洋彼岸的这座城市夜生活并不丰富,这时候没什么人往街上走。

闻劭表示自己租住的地方并不远,还可以搭最末班的地铁回去,他其实是在有意向这位友人隐瞒自己的其他身份。

却没想到因为和家里老爹吵架,一怒之下搬进学生宿舍的菲利普这时却极为绅士的表示自己可以送他到地铁站。

闻劭不置可否的往前走,菲利普拎着电脑包跟上。

那时候大麻在美国还没有合法,但深夜的街巷里总是会传来令人讨厌的味道。菲利普询问他为什么不搬进学校住,而闻劭停住脚,转回身,旁边的菲利普跟着他停住脚步,似乎有什么异常弥漫开。闻劭深藏在黑暗里目光有些锋利,开口道:“我父亲不会因为我的电脑里有与暗 网相关的构想而和我吵架。”

菲利普警惕的微微眯起眼睛:“但他却知道阻断芬 太 尼损害人体这个课题背后的真正含义。”

拥有灰蓝色的漂亮眼睛的白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摘下了手套,向他的朋友兼合作伙伴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爸就是搞互联网生意的。”

也是那天,菲利普拿出了他前段时间突发奇想写下的那些程序做出的最终成品,一枚与计算机保密相关的微型炸 弹,采用摇篮系统与主人的生命体征绑定在一起。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未来的白人毒 枭还拉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看似没什么特点的机械表。

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用这样头发丝似的绳索吊在两人的头顶,但二人都不害怕。

闻劭忍不住嗤笑:“和小说写的似的,还是快拉上吧,记得换电池,小心又没电了。”他有时候真觉得菲利普这脑子里装的东西神奇,先前他之所以同意跟着菲利普进入教堂,比起对他的主,他对这个虔诚教徒的脑回路更感兴趣。

不过两人最后要分开的时侯,闻劭忽然又换了话题。

“你比我幸运,老菲利普应该是觉得电子货币比暗网搭建更有前景,这才跟你吵架。”

“那吞呢?”

坐在壁炉旁边,闻劭拿起了摆在一边的手枪,枪没有上膛,但指向菲利普的眉心,他举起双手:“真是亲儿子,居然这么狠?”

随后闻劭把枪丢开,满不在乎的说道:“就是这样。”

“你真不如留在这里算了,虽然你们中国人大概讲究落叶归根,但北美对尖端人才引进非常重视,拿到绿卡对你来说不算困难。”菲利普的思维很快,对外就伪装出一副心直口快的样子,但闻劭能看得穿他的意图,他只是要试探这个朋友愿不愿意和他合作罢了。

无政府主义,绝对自由的世界。他们在一起谈了很多种构想,讲到激动之处甚至开始查资料,厚部头的文献资料和亮着荧光的电子产品横七竖八放了一桌,其间二人还有求同存异的部分,讨论到激烈碰撞的部分,菲利普甚至要站起来拍桌。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这些在他们年轻时候进行的对话还将要影响着他们的行为轨迹。

菲利普以为他们的谈话会很圆满,但闻劭这次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议。

这种东方人特有的含蓄和捉摸不定也叫菲利普眉头紧皱。

 

他和菲利普之间的相处可以很愉快,相似的身世,相仿的阅历和眼界,这种志趣相投超越了他来到这片土地之后遇到的其他人,但也仅此而已。

不同的文化背景使得他与菲利普的思考方式并不相同,更要紧的是他们之间从来隔着一层与生俱来的相互防备。

这种时时刻刻对于外物的堤防会蔓延到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在深夜里也不能幸免。直到阿杰的出现,咋咋呼呼的吹散了所有的顾虑。

 

 

尚且在美国读本科的时候有人问过他是否接触过乐器,同样的身高,他的手显得要更大一些。他当时确实是罕有的愣了一下,他没有非常关注过这方面的区别,还把自己多方面的造诣归功于自己这些年的勤学苦练。但不可否认身体上的优势确实可以让他更好的拿起枪,即使是专门为白人设计的枪械,似乎是很笨重,他其实也还可以驾驭。

在看见阿杰端起狙击枪的时候他想起来这件事,少年也是同样的长手长脚。目光扫过阿杰的手,就是可惜了他从小就练拳,本来应该是很好看的那一类。这么想着,竟然想到应该再早一些把少年带回来就好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阿杰本来是打手的好苗子,又有些掌权的天赋,如果他不练拳,那要他还有什么用。

少年的神情很专注,他注意到闻劭站在旁边,分神瞥见他正在盯着自己打量,职业杀手向来无比平稳的心率或许在那一刻有所浮动,因而莫名红了耳根。

“狙击的时候可别分神。”闻劭训诫他。

阿杰的心性很好,听了闻劭的话,又把注意力挪回到手里的事情上。

而闻劭想不明白自己先前这奇怪想法的源头,于是静静的看着他瞄准靶子。

三发子弹稳稳的破空而去,命中靶心。

旷野上还回响着风声。

闻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阿杰的时候,他敢说此前从来没有人敢那么看着他。

那双眼睛透露着十二分的桀骜不驯,恣意、张扬,仿佛狂风扬起的燎原大火。

但他在那一瞬间却仿佛找到了人生中缺失了的,最有趣的玩具。

于是那时的他露出了微笑,是某种发自内心的高兴。

但这时候闻劭看着阿杰脆弱的后脑勺,心里无端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在金杰之后,他还能再培养出一个方片J吗。

闻劭双手揣进风衣的兜里,野草丛生的狂野之上,修长的身形在风中有某种说不出的动人。

——不就是一个手下吗,曾经的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此刻少有的沉默了,难以确定选项本身恐怕已经指向了最终的答案。

没有人可以再与他有那么深沉的默契,没有人再可以完全信任,所有人都会是敌人,但只有阿杰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至此尽管他还是不能够理解什么是爱,那横亘在十三年前的心结仿佛永远的堵住了他的去路,对从未有过的体验无穷无尽的追逐,爱、执念或者只是本能,就像赌 棍一定会满盘皆输,瘾君子的结局是横死街头,他自诩罪名够枪毙一百零八回,罪孽下下辈子也洗不清,但他至少明白了一点。

黑桃K只会有一个方片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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